认识齿轮厂,是从那里的早点开始的。
过去,齿轮厂在六安,也算得上是个比较大的工厂了,但是,我一直对这个厂不大了解,一来,这个厂挺偏僻的,在新淠河的对岸,离我住家的地方很远,大约有4、5里路样子,到厂里,还需要摆渡过河;二来,可能也是主要原因,过去的工厂,其实就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,医院、学校、商店,甚至于电影院、洗澡堂都一应俱全,不需要过多地跟外界接触,厂里的孩子,就在这样的封闭的小范围内,生长、学习,学校毕业以后,也大多会子承父业留在本厂上班,所以,我们很少有机会跟他们有接触。
不过,偶尔在别人的闲聊中,也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这个厂的情况。
这个厂大约成立在文革时期,厂里的工人,大部分是来自上海的“劳改犯”,好像很多还是政治犯,估计是考虑到这些人在大城市里,属于不安定因素,所以,把他们流放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来,相对要安全一点。这些人刑满以后,也就转为工人在这里工作了。
毕竟来自大都市,他们给人的感觉是有文化、很聪敏,并且心灵手巧,加之,当时的上海,是全中国景仰、效仿的时尚之都,因而,这些人自然而然地,也就成了我们这座山区小城的时尚风标。我记得七、八十年代的时候,城关人要是做衣服,那些讲究的大姑娘、小伙子,都会到齿轮厂找裁缝加工,然后时不时地拿来炫耀一番,当然,那时厂里裁缝做的衣服,也的确是六安最漂亮的。
我对齿轮厂的了解,仅此而已,没有刻意打听,也没有刻意去认识。因为我对服装穿着不讲究,所以这个地方,对我来说,算得上是毫不相干,对于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或地方,不去关心、不去认知,也属正常。
直到四、五年前,我开始在新淠河里游泳,河的对岸就是齿轮厂,此时的齿轮厂,已属地处繁华的闹市了,虽然我游泳的地方,与齿轮厂只有一河之隔,河上也架起了吊桥,几乎每天我都会在那里锻炼一会,但是,头两年我依然没有走过吊桥到这个地方看看,不过,这不是回避,而是忽视。
一天早晨,游完泳,我的一个叫野狐禅的泳友,喊我一起吃早点,他把我带到了齿轮厂的家属区,这时,我才真正第一次到这个地方,也是第一次开始留意起这个地方。
现在的齿轮厂,经过下岗、改制等一系列的折腾,早已没有了过去的辉煌,至少从家属区来看,老旧的宿舍、破烂的道路、杂乱的搭建,显然已是落日黄花。但若仔细观察,那斑驳的红墙,高大的建筑,你依然还是可以隐隐地看得出一个老国企曾经的显赫。
第一次吃早点,是在一对老夫妻开的馄饨铺。没有招牌,店铺也算不得真正的商铺,只是临街的宿舍改造,客厅里摆放着两张小方桌,后房似乎仍做卧室,完全是一副居家的模样,店不大,倒也干净清爽。
婆婆一边下着馄饨,一边不急不慢地与你说着话,老伴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收拾着碗筷,动作同样也是不急不慢,对于来往的客人,没有过分的热情,但也不觉得怠慢。每天准备的馄饨不多,一般早早就能卖完,生意似乎可有可无。客人大多是厂里的熟人,一边吃着,一边闲散地聊着天,聊天的内容也无非是家长里短、天气菜价、张家娶媳妇李家嫁姑娘之类,没有急着上班的紧张,也没有忙着赶路的慌张,一切都是慢悠悠的,说是早点铺,其实看起来更像一个打发时光的小茶馆。很久以后,馄饨的味道倒是忘记了,但是,那种轻松随意的氛围却让我一直记着。
渐渐地,我喜欢上了这个地方,只要时间充裕,我都会不慌不忙地找上一家早点铺,懒懒散散地去混上一段时间。
去比较多的,是那家卖小笼包子的铺子。爱去这家店,不是包子有什么特别,也不是味道令人难忘,而是这个店主挺有意思。店主是个年轻人,清瘦白净,看上去应该是个工人或是工人的子弟,很少说话,表情很平淡,甚至有点木然,里里外外一直默默地忙碌着。
不过,话虽不多,但无论是端包子还是送碗筷,或是擦桌子,你都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,感到细心、真诚和严谨。最让我新奇的是,他居然穿着一身西装革履,看得出,虽然西装是廉价的,但干净整洁,皮鞋也不是什么名牌却擦得光亮,看惯了市面上那些卖早点的,到处油糊啦叽,穿着邋遢,嘈杂吆喝,这时你才发现,即便是个小买卖,这个店主也能让你体会到做事的认真和待客的尊重。
我想这就是中国工人的与众不同吧。
中国的产业工人,从三十年前“领导一切”的老大哥,渐渐地转变为今天社会最普通的劳动者,工作辛苦、收入低微,无论是在社会地位还是经济地位,都已不可同日而语,这种角色的转换,相信在他们的心里一定是经历过失落和彷徨、不解和挣扎,甚至于会惶恐无措、无所适从,但是,他们并没有一味地怨天尤人,虽然生活境况不尽如人意,他们依然能够保持着良好的素养,不自暴,不自弃,淡然沉默,勤恳地工作,认真地生活,这是工业化流水线生产下,严格纪律约束的结果,也是集体意识教育下的自我服从,所以,时间久了,他们身上所体现的良好举止行为,应该不是有意使然,只是习惯而已。
齿轮厂的早点,廉价、平实、自重,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这似乎正是中国现代产业工人的一个缩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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